《不着一字》
评论&访谈正文
——陈强戈极限素描印象
以下感性文字，纯属理性。——题记
在我进入强戈诗性的眼神之前，他的兽性深深焊住我的初印象。
一个人的形式和内容，落差越大，可能性就越大。
强戈长得虚张声势，一张很学院的大结构脸，让局部总处在刻画不充分的让渡中，将熟未熟地吊起你的观看胃口；他的心中，装着一口古典的不老井，一方彼岸的未名池，静水深流，投进一块石子，是文质相生的彬彬回声。
【逆光追问者】
每次赞美强戈的时候，我都感到不安，很不安，因为总是赞美得不够，很不够。
每次坐在强戈工作室，触碰到他的新作旧稿，我就搂不住心中那些曲曲折折的问题：为何他的才气如逆光一样刺人？我应该更欣赏这个人，还是这个人的作品？先锋观念和怀旧手段的交媾是张力之维，还是中庸之道？是技术勾得他无法自拔，还是他逼得技术改过自新？他乐此不彼地在材料与资料中穿针引线，何时宽衣解带？……
面对“受不了”的追问诱惑，桑塔格“无法阐释”，尼采死到临头还在“尝试重估一切价值”，我采纳弗雷格的建议，分析哲学先分析语言修辞，研究强戈先研究他的极限素描。
【逼近可能性】
把书读透，把事做穿。强戈以素描为孔，做穿透式手术，窥极限之妙有，参极限之真如；状极限之物性，证极限之自性。
极限不是终点，是逼近可能，逼近形的永恒可能，逼近物我共在的艺术可能。
极限感不是紧张感，是通透感，是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通透感，是知觉信念和表现超验的通透感。
唯笔软而奇怪生焉，是极限素描的工具理性；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极限素描的人文理性；从体验柔软到塑造坚实，就是艺术感性的极限旅程。
强戈的极限，不只投影在素描中，阅读日常，装订岁月，开关冲动，试验寂寞的姿势……强戈迎着“主体性黄昏”，扛着艺术梦想，复归人的目的。他像经营画面一样经营他的存在感，宁静的工作室，布满生命的丰沛，桌与椅相生，茶与风互文，激情与尘埃自洽。
绘画这个邻家女孩原来如此？素描这个灰姑娘可以这样？强戈这个黑子，到底装着多少让我们惊叹的可能？
【态度地平线】
当人们都野心勃勃觊觎高处时，强戈已储备了几箩筐的寒经验。归去，是必不可少的态度。早熟的绝顶，有览众山的成就感，更有不见路的危险性。过度包装的标新，严重变形的立异，掺太多意见的指称，越头头是道，越远离对象的真。如此追逐，不如慢下来，刮刮欲望的耻骨，剔剔思想的赘肉，让自我溶解，让风格遁形，回避象征，撇开隐喻，直接将物性推向沉默深处，这就是强戈的“格物”心经。自觉克制的自性，将心灵铺开在地平线，如同天地间的一张画板，也是天地人的元构。仰望与俯瞰都只是平视的变态，保持平视，是观看的元态度，积极，却“不参与”。
我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将强戈的这批作品看作元素描，不激不厉的静气中，盛满不浓不淡的繁华。所有观点，都留白。
【眼光鬼见愁】
作为程丛林先生的高足，作为孕派才子的代表，强戈的眼光，很学术，也很天赋。前者是系统的理性发现，后者是敏锐的不老传说。近几年，强戈地毯式扫描了古今中外艺术大师的心电图，也做过诸般小切口的还原实验，方法的优势建构为经验的优化，他山的风景解构为自家的菜畦，厘清“词与物”的隔。发现新大陆，他欢而不呼；捋到藏宝图，他围而不突；邂逅金线，他得意不自鸣。他以远超过他年龄的淡定，依然持有品位的戒尺、拿来的风度、放下的尊严。对他而言，高度不是难度，知行合一才是独立精神，心手相应才是自由境界。眼光，是思的转换器，是行的驱动泵。
【技术看门人】
思考之美，犹如特务；技术之美，犹如女特务；思考技术之美，犹如特务爱上女特务，般配而神秘。看门是一种身份的掩护，琐碎工作中潜伏着重大责任。极限不是终极，极限是一种方向，一种非目的的旅程，一种超越概念的涅槃。技无极，道无限，极限这道题，是尝试求解自我的绝对值。答案一粒沙子，存在整个世界。为极限素描代言的强戈，是铅笔探险者，方寸跋涉者，灰色倾诉者，技术告密者，是极限器官捐献者，是技与道交叉感染的青年愚公。门外，自称得道的智叟川流不息，他坐在技术的门槛上悠然修脚。
【诗意折返跑】
诗意，在艺术与生活间频繁移民，在具象与抽象间反复提行，在客观与主观间练习折返跑。常常面对一张纸，任意角度，强戈长时间凝视，不着一笔。塞尚认为，万物都在“注视”自己。在这种双向的、互逆的 “注视”或“凝视”中，一种持续的神秘和美感穿越身体、空间、自然和世界，并达到自我涌现的临界。若你不曾有过这种体验，遇见强戈，可能是醍醐般的馈赠。
“可见者的本性就是要拥有严格意义的不可见的衬里，使它作为某种不在场呈现出来。”庞蒂这样说了，强戈这样做了，见与不见联袂致谢。
【极限即自在】
诗意不在场，观点不在场，自我不在场，却在强戈的极限素描中可见。极限素描对艺术体验、思维、能力的训练，手段是显性的，目的是隐性的；手段可言说，目的唯可感。试看强戈手段，深感屈子漫漫。在极限路上求索，在极限边缘自在。
岁月是老大妈，艺术是老大妈散步，用光影揭示眼角的皱褶是现代，用脂粉抹去额头的肌理是反现代。代谢的技巧道上，是美的脚步，与其拎一篮子观念叫卖，不如烤几只本色红薯。让人馋涎欲滴的素描，代代有待。江山代有才人出，幸与强戈对夕阳。
2013年11月12日午，汪帅于退翘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