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的最近之曹亮
我们偷拍到正在赤膊画画的艺术家
这个夏天最热那几天,我们去拜访了艺术家曹亮。走到他一楼窗边的时候,看见他正打着赤膊专心画画。可能因为汽车的引擎声,他转头发现我们来了,就拿出“待客范儿”,套上了一件T恤。
门前莲池
上坡走几步,绕过一个莲池,便见他打开房屋的大门,要迎我们进去。进门第一个高级待遇,是艺术家亲手给我们喷洒了防蚊香水,把我们从蚊子即将伸来的吸管边拉到化学的咒语范围。这像一个相当个人化的“仪式”,表达了他的细腻与热情。
曹亮在工作室接受采访
这是一套租赁的小区清水房,从卧室到厨房都作了放画的库房,曹亮平日的工作区域在客厅。这里有二三十平米,靠墙一周都是他的近作。窗边是工作台,放着电脑、音响,紧挨着它们的便是画架,立于画画时光线稳定、与对面距离最合适的一面墙。工作室中心摆着长沙发和椅子,艺术家坐在上面休息的时候,不光可以瞄到正在创作的那一张作品,还可以环顾到周围所有的画。
2017年再画的作品《出城》亚麻布面油画 145x260cm
2016年重画《出城》亚麻布面油画 145x260cm
曹亮前些年的状态类似“闭关”。每天他要负责接送孩子去幼儿园,于是孩子的时间也成了他“闭关”的定时器。孩子去了幼儿园,他便独自来到工作室,一呆就是七八个小时,愉快地画一天,一般没有人来打扰,周围也没有别的艺术家工作室可以串门。直到最近,觉得自己近年来的艺术追求目标达到了,他开始找到画画的朋友们,进行交流并征求意见,继续完善作品。
2009年的《出城》亚麻布面油画 200x155cmx2
曹亮是那种从小就被绘画自然而然地俘获了的人。他在北川一所学校的环境中长大,父母都是那里的老师。学校重视文化课,美术课都是起陶冶情操作用的,也看不到多少画册,他却爱拿起画笔。读小学的曹亮就经常跑到办公室里,把教师们不用的试卷答案纸收集起来,在它们背面画画。这种自我训练是有效的,到了上初中的时候,他自学了国画,没有画山水,却用它们画了海底世界和恐龙。
2008年初次画《出城》亚麻布面油画 150x190cm
2008年初次画《出城》亚麻布面油画 150x190cm
(以上两幅被收入中国高等艺术院校教材第二版油画部分)
这种陈述听起来像有计划和步骤的自我成长功课,其实不是这样的,对于童年少年时代的曹亮而言画画就像玩耍,一个玩耍的小朋友不会问“为什么要玩”,自发画画的小朋友也不会问“为什么要画”。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学校里有一个神秘的班级在集中培训绘画,这才知道原来画画也可以“考大学”。
2017年再画《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155x200cm
后来考入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的曹亮一开始却怎么也不像将来要当专业画家的人,看技艺,他并不是同学当中的那种“大神”;论个性,他既不表现也不印象,还有点老实木讷,他的未来简直像一个梦。三年不懈的努力和挣扎,就在大四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人体创作受到了杨寒梅老师的肯定,并介绍他认识了艺术家程丛林。
2015年的《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70x70cm
都要毕业了,他似乎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开始画发白的银灰色调人体,并且本能地使用自己完全不曾学过的多层技法。大四时作品终于第一次入选学院展,新艺术研究中心也开始收他的作品。零八年又入选零八年春季沙龙,《樱花》送拍,他第一次通过作品有了收入。
2013年的《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200x155cm
就在他的状态开始好转的时候,一个大自然的灾难却劈头盖脸而来,那就是汶川大地震。他北川的家被堰塞湖淹没,瞬间失去了7位至亲,其中包括他的母亲。幸运的是他的父亲生还,并带领整个学校和附近村民零伤亡撤离。事后父亲深藏功名,继续默默耕耘在教育战线。
2012年末所画《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155x200cmx2
地震来得如此突然与强势,曹亮连“抗灾”的机会都没有,非专业人士不能进入灾区,他只能在绵阳等消息。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内伤”,黑暗系的《出城》诞生,但是那一年也有纸本的《猫的想法》系列,还画有雾感和浸润感的《樱花》。伤痛并不能左右他在艺术探索上的坚韧执着之心。恩师杨寒梅和程丛林老师开始对这位灾区学子进行持续性资助。他在大家的帮助和鼓励下度过了零八年,零九年正式学习程丛林老师的研修课程。
2012年初所画《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100x110cm
正式上研修课,杨寒梅老师和程丛林老师每周都来他的工作室看画。那时程丛林老师对他的引导多在观念方面,他开始了大量的探索,每年要画将近一千张画。期间创作的习作题材几乎囊括了除抽象外所有能画的内容。
2011年所画《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155x200cm
2010年,他第二次参加春季沙龙,努力的成果得到了社会的肯定。作品被《华西都市报》刊登。《出城》系列两幅被收入“中国高等艺术院校教材”第二版的油画部分。这个时期他画的红色摇摆的长途车上飘扬着硕大桔梗花的《花与末班车》系列,和反城市化的植物反扑钢筋混泥土《革命》系列,色彩唯美,给人印象很深。
2010年所画《花与末班车》亚麻布面油画 110x145cm
曹亮与了了结缘是在2011年,参加了了阁3号馆的开馆展《鲜果果》,参展作品全部被收藏,作品《花与末班车》登上商报大版面,参与了廊桥艺术中心《破格》邀请展。这些成绩意味着一个年轻艺术家在学术和商业上获得了双重认可,但他并没有由此而傲娇起来。相反,程丛林老师对他由观念引导转为技法引导,尤其开始训练他的厚薄技法,并正式布置课题研究。“百尺竿头”如何“更进一步”?老师的训练到此刻仿佛才现了真章。这些不是想一想就能解决的问题,导致他从2012年开始了五年的“闭关磨炼”,没有任何社交,只参加部分邀请展,自己没有主动参与其他任何艺术活动。
2017年《微光》亚麻布面油画 145x114cm
这一专项课题研究前期,他从人物入手研究厚画和薄画结合的技法,尝试了多种方法。期间产生了魔幻感和浪漫感的人物和风景,探索色彩的《猫体》以及堆砌法画的《我的森林》。之后又大量地画小幅人体,积累厚薄画法的感觉。整个过程枯燥又缓慢,很多时候止步不前甚至还倒退。直到到第四年底,他才发现这个漫长的宇宙加速终于让思想和技法进入到最高的速度,每天都比前一天提高不少,导致这一批作品被反复修改了几十次。
2016年所画人体《微光》亚麻布面油画 40x50cm
课题研究持续到后期,他对绘画这门艺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明确了自己绘画的使命是打破图示化的概念堡垒,改变绘画就是再现美化对象的陈腐认知。于是他把解构主义作为研究方向,将对象分解为形状和色块,从传统绘画的“画面为解说对象服务”逆转为“对象的要素为画面构成服务”。画面中的物象若隐若现,主体和背景互相纠缠,呈现的不是一个具体环境中的物象,而是光影和形状构成的一首旋律复杂的交响乐。
2014年所画人体《微光》亚麻布面油画 50x40cm
在构图上他更加讲究感受的传达,而不是以前再现图片的构图。比如重画的《出城》比以前那一张更加注重压迫的观感,建筑更加高大,夸张的建筑隔板像海啸一样倾斜向孤独的行人扑来,房屋似是而非,门窗若有若无,汽车反常理地蜿蜒绵长。《出城》之中蕴含的暗黑力量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从前《花与末班车》里的浪漫情怀依然还在。现在他的每张画都要反复堆叠几十层,形成复杂光影感。多层技法的加入让画面更加如迷似梦,“无限细节”让画面有最大的可读性。曹亮说,好的作品一定是经得起细看和品味的。
2013年所画人体《微光》 亚麻布面油画 20x30cm
专项课题研究结束,望望周围的世界,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完了。最大的变化,是他的家乡已经沉到了唐家山堰塞湖底部。地震之后他并没有迅速地画地震题材,似乎生活和绘画训练也不允许他过多地缅怀,但有些事情越来越不对头,“比如你每年都要回家乡见到一些人,第一年没有见到,也许很正常,第二年、第三年……都见不到,就有一团旋风一样的东西在心中……”他把从前家门口的金盏花画在很多幅画里,“我不说你看不出来的,只觉得这里有点红色,但实际上就是它。每次看见它,就知道到家了。”
2012年所画人体《微光》亚麻布面油画 30x20cm
他小时候经常去玩的一座叫“窥景山”的矮山,成了现在唯一能“故地重游”的地方。那座山在相邻唐家山堰塞湖的另一座小镇“治城”。他小时候在那里呆过,因为他的大姨家以前在那里。“那座城也被地震全毁了,现在是完全陌生的新城,只有那座矮山保留了下来,我曾专门开车三小时去往那里,坐在山头,闭上眼睛听风,它是唯一可以带我回去的东西。”
这座被唐家山堰塞湖掩埋的房子,是曹亮从前的老家
8.8九寨沟地震第二天,笔者联系了曹亮,问他当时的反应。没想到他幽幽地说:“我觉得很温柔了,动都不想动。”
治城2012震后唯一留存的“窥景山”
最哀伤的人没有眼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我们的心是一个巨大的伤口,艺术能不能治愈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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